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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金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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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送走了盛年,穆駿並沒有再看見吳祈寧。她屋裏早早地滅了燈,想來是已經睡了。

穆駿楞了楞,深覺得自己不便打擾。

對於今天晚上的談話,穆駿莫名覺得有點兒心虛,他直覺盛年對於支持吳祈寧單幹的意見,還有藏私的理由。而對於心事浩茫連廣宇的盛年,穆駿是從小就放棄了揣摩他所有心態的夢想。

盛年心,海底針。

雖有大型雲計算機當前,也未必算的出來盛年心底的小九九。

而這事兒穆駿的態度麽……他本能覺得這樣不好,經營一個企業太辛苦不適合女孩子做……

但是……如果說這樣就能把吳祈寧長久地留在身邊……那麽也許應該另當別論吧……

沒想到次日晨起,吳祈寧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這事兒。

她一邊給穆駿端上來煎出金黃色澤的雞蛋一邊說:“好,我自己成立公司。我拉出去單幹。”

神情安定,眉目清和,就好像她說要去買件尋常的衣服或者鞋子一樣。

穆駿看著吳祈寧,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句話:昔者,國人評鄧公,拈重若輕,當如是觀。

吳祈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下定了這個決心。

她昨天想了一夜,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最後開著手機的電筒,坐在被窩裏試圖把自己創業的好處和壞處各拉一張表格,想權衡輕重,得出一個理性的結論。

但是,吳祈寧很快揉了那張紙,她心潮澎湃,不得安寧,她壓抑不住自己的躍躍欲試。

吳祈寧咬著牙想:她知道自己,她知道自己是壓不住自己的心的,她從來都想試試看,她從來都不甘心……不甘心讓人一輩子當個窮人家的姑娘來睥睨評論……

她改變不了自己沒爹,但是她也許能改變自己沒錢。

何況她是大姑娘了,她見過世面。就算盛年在前面給她挖了一萬個坑,她也不怕,她總覺得人比人,智商差不出去一丈二,就算盛年算計她也沒什麽了不起。而且以想著將來和盛年的鬥智鬥勇,吳祈寧就覺得微微興奮。

盛年無疑是個讓人敬佩的對手。有機會和他站在同一個江湖,光想想那種感覺,就讓她覺得亢奮又緊張。這種亢奮遠勝於幾年前她和盛年一起對抗劉楊和馬姐。

從某種程度上說,盛年造就了吳祈寧,他親身演示,教她如何手刃對手,迅速收刀,華麗轉身。

如果她是生來的獵手,那麽她真希望有機會手刃了那頭皮毛華麗的猛獸。拔出匕首,鮮血湧出的一瞬間,腥膻溫熱的味道撲面而來,想想就讓人興奮無比。

吳祈寧熱愛盛年一如獵人熱愛猛獸。

而至於她是否一定要和盛年作戰,以及為什麽會這麽想,吳祈寧當時是沒有深究自己的。

這也許就跟盛年不放心吳祈寧一樣,純粹是等量動物之間的防範警覺,與生俱來且駭人精準。

這事兒既然是盛年起頭兒的,他就不會給吳祈寧任何反悔的機會,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舉棋不定的穆駿。盛老板的嫡系親信劉熙同志快馬加鞭地幫著吳祈寧跑下來一整套手續。左右現在辦公司也容易,行政許可中心一站式服務,工商稅務一應俱全。我國政府高人甚多,你想加入一般納稅人的行列,每個月真金白銀地為國家財政做出貢獻,那還有什麽不可以?

公司的名字盛年費心給擬了幾個,讓吳祈寧選,吳祈寧托著腮幫子看了半天,無外乎富貴生財,繁華熱鬧,各個貼出去都能上年畫兒的字眼兒,吉利得很。

穆駿甚是體貼:“你不喜歡,就換一個沒關系,盛年又不是太上皇。”

吳祈寧站在穆駿身邊,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隨手寫了金熙商貿四個字。

穆駿一楞:“這是什麽典故?”

吳祈寧回頭,握住了穆駿的手,淡淡微笑:“你不要擔心,今夕何夕,小寧總是陪著你……”

握住這個女孩子的手,穆駿忽然就信了:她一諾千金……

吳祈寧不用盛年給擬定的名字,本來小事兒一件,只恨人們八卦。傳到了唐叔嘴裏就完全變了味道,老板們偶爾一起吃喝,唐叔有心無心地打個趣兒:“倒好像昔年慈禧太後廢了祺祥的年號,自己選了同治二字,什麽意思,不給顧命大臣臉唄,我看這也就離殺肅順不遠咯……哎,我就那麽一說,盛總,你可別往心裏去……”

盛年好涵養,一笑了之。

倒是穆駿咳嗽一聲:“唐叔,話不是這麽說的,鹹豐尤在啊。”

於是哄堂大笑,唐叔自罰一杯,這一篇兒表面上也就翻過去了。

吳祈寧回絕了穆駿的進一步好意,她並沒有抽穆駿的錢註冊,她是實打實地拿出來自己這些年的積蓄,不多,二十多萬而已,註冊個貿易公司也夠了。

手續辦得蠻順,拿到了金熙商貿的全套印鑒,吳祈寧認真地翻著看:公章、財務章、法人章……尤其法人章好看,一枚方印,端端正正地雕著她的名字:吳祈寧印。

隨手一試,白紙紅字,大方得體。

果然朱色圓潤,堂而皇之。

盛年不掩酸澀:“幹了這麽多年,我還沒有呢……”

那是自然,靈周科技的法人鈐記乃是穆駿的大名。

按祖制,攝政王再牛逼,也不能入宗廟。

穆駿看著她微笑:“恭喜你,吳總。”

吳祈寧踮起腳尖,抱住了穆駿的脖子:“謝謝你,穆總!” 握著她的印鑒,吳祈寧第一次覺得:自己和穆駿站在一起,並不能算高攀了。

那陣子真是吳祈寧這輩子過的最順利的日子,吳祈寧覺得自己是真心適合自己幹。作為貿易公司,吳祈寧並沒有很大的挑費,甚至辦公地點都可以放在自己家裏,她以前就是做潔凈室的業務員,手裏有一定的客戶基礎,這回一一撿起來,比當初跑回來又容易多了。

別的不說,祁連制藥的李工,對吳祈寧本來就抱有巨大好感,這次她上門拜訪,幾包越南咖啡蓮子擺在桌子上,跟老頭兒一通白話這次越南排華的艱難險阻,吳祈寧會聊天兒,唾沫星子橫飛,一通嘚嘚。

連著李工帶幾個采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麽艱苦啊?這麽艱苦……那你還回不回去啊?”

吳祈寧趁勢撒嬌:“回不去了啊,所以求您賞口飯吃呢……”

左右穆駿給了她一個好價格,吳祈寧代表的金熙貿易並沒有高出原來他們和靈周科技的成交價格,那麽這事兒就是好商量的。何況大家都老熟人了,眉目傳奸,返點的事兒也聊得愉快。

來來往往的幾次,祁連制藥的部分耗材業務,吳祈寧就拿回來了。

厚厚一沓子訂單擺在穆駿的桌子上,吳祈寧揚著眉毛看穆駿,嘚嘚瑟瑟:“我也得算你大客戶了吧?”

穆駿看著她,快樂地笑。是她高興,他就高興地那種笑法。

反正不用給穆駿定金,吳祈寧買賣做得很活,等著祁連制藥給了錢再償付靈周科技的貨款。

幾個類似的客戶做下來,吳祈寧的小日子過得快樂似神仙。

依著穆駿發財,甚是愜意。

畢竟那天晚上盛年的話刺心,吳祈寧也存了二意,她咬牙壓著靈周科技的貨款再擴寬一步產品線,所買的東西,可就不止靈周科技一家供貨了,多了幾個備選供應商,她的選擇餘地更大。

吳祈寧自有一套算計:我不能讓你們拴住我。

只是這樣,可就有幾分對不住穆駿了。

如今所恨不過航空的單子讓唐叔橫刀奪去,她要不回來。自從吳祈寧婉拒了唐叔保的大媒,唐叔再看吳祈寧總有幾分淡淡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一人難稱百人心。

好在吳祈寧又開發了一個中等規模的光伏制造工廠,訂單又拿了一些,只是傷在價格低。不過好在穆駿特事特辦,特批了個成本價格給她。吳祈寧作為貿易商,還是有利潤的。

幾頭兒攢下來,吳祈寧也成了穆駿的大客戶,業務部也有個人專門盯著吳祈寧的單子。她大小姐出入靈周科技頗有幾個人沖她點頭哈腰。

尤其小張最近結婚懷孕不好出門跑業務,給穆駿調來負責經銷商業務,直接和吳祈寧銜接,那一番前倨後恭,也真是讓吳祈寧感嘆了一番時移世易。

讓吳祈寧訂單趕得死去活來的李文蔚跳著腳罵街:“師哥,你就信著她吧!”

穆駿只是笑。

反正工作時間彈性大,吳祈寧依舊包辦穆駿的三餐,她出錢買菜,賺錢養家。

偶爾心血來潮,吳祈寧也弄些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心思。

給穆駿發條短信: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不多時,電話叮咚一響,穆駿回她一個字:約!

吳祈寧就笑了。

於是就有這樣的溫馨冬夜,吳祈寧把滾過的米酒,盛在高仿汝窯的天青杯裏,顫巍巍地遞到穆駿嘴邊,聲調柔弱,媚眼如絲:“你喝不喝?”

食色性也,賞心悅目。

穆駿一聲太息,撫上她朱紅的嘴唇:“你這般端過來,就是砒==霜我也喝……”

吳祈寧笑嘻嘻地抽身出來:“那我吹曲子給你聽……”

穆駿歡喜讚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我的小寧這麽能幹。”

吳祈寧拿起笛子,謙遜微笑,眼波傳情:“我只是仗著你喜歡我……”

她並未利令智昏,如今自己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其實也是仗著穆駿喜歡她。

只是吳祈寧如此作為,難免恨得盛年咬碎了一口牙。不過人家倆人正好得蜜裏調油,穆駿跟前他一前任大舅哥自然遞不進去話。盛年知情識趣,也就免開了尊口。所以回家之後,盛年少不了跟劉熙好一番磨牙:“他不缺錢啊?穆駿不缺錢啊?這有日子放貨沒日子收款的好事兒,怎麽就便宜了吳祈寧了。這不是把刀把兒遞到別人手裏嗎?我當初勸吳祈寧單幹還不是看穆駿銀根緊,恨不得把小吳手裏那幾十萬也吸過來大家一起轉,現在可好,偷雞不成蝕把米!倒讓這小娘們牽著鼻子走!”

劉熙嗤笑:“肉爛在鍋裏,人家樂意,你又能怎麽辦呢?小駿是個媳婦兒迷,你還看不出來麽?當初待小顏如此,現在對小寧也是掏心掏肺的。我說你也別生氣了,你就是給他一把天和的牌,他不推你又有什麽法子?”說到這兒,劉熙幽幽地嘆口氣:“哪裏都像我們盛總,一顆心撲在哪兒還不知道呢……”

盛年楞了楞,突然笑出來,一口氣兒軟綿綿地撲在劉熙耳垂兒上:“這把天和的牌,他不推,我推。”說著就把劉熙推倒在床邊兒:“怎麽,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撲在哪兒?”

劉熙掩面一笑,這事兒就過去了。

這幾日盛年在家,劉熙的臉色也如桃花起來。

從此劉奶奶少了許多拷問吳祈寧盛年在越南的行蹤,那也是讓吳祈寧阿彌陀佛了很久。

不多久,胡志明市傳來喜訊,大亂初定。黃鳳恭請穆總、盛總回朝。黃鳳年紀雖小,辦事好大手筆,一萬美元平平穩穩端進了平陽省當地公安局長大人的內宅。動亂期間,靈周越南工廠總有越南警察實心保護,並未蒙受巨大損失。

畢竟,黃少爺這等金主,也是輕易不好遇上的。

雖然是破財免災,但是比之大聖的燒屋殺人,總是不幸中的大幸。盛年穆駿,額手稱慶。就連吳祈寧都隱約覺得面上有光:我這兄弟是恁地會辦事。

越南那邊定下了年後覆工,算大勢已定。吳祈寧這邊兒買賣做地紅紅火火,穆駿對她的偷手睜一眼閉一眼。除了盛年偶爾不服不忿,帶著一家子上他們家來吃大戶,其餘也算現世安穩。

吳祈寧冷眼看著,穆駿仿佛一點兒也不介意吳祈寧盤踞他的業務,甚至有一點兒樂見其成。

跟這張三李四的業務往來比,穆駿本性更喜歡琢磨點兒什麽東西。比如他最近一直不斷了寫寫畫畫地研究個新產品,時常拽著李文蔚紮到樣品車間,一呆就是一整天,弄得兩個人都灰頭土臉的,李文蔚班車都不好意思上。穆駿叫吳祈寧過來接李文蔚下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李文蔚平常朋友少,像吳祈寧這麽敢和她吃喝不分的也算絕無僅有了,跟吳祈寧回家就是洗澡吃飯留宿一條龍。盛年惡霸在舉家來食,但是好在只吃不住,穆駿尚不理會;李文蔚可惡再不但吃,而且和吳祈寧同宿,就讓穆駿有幾分磨牙了。

關上門,姐兒倆也說幾句私房話。

李文蔚說:“小寧,盛欣可是又給我師哥來電話了,說是過年回來呢。你可小心點兒,別讓我師哥起了二心。”

吳祈寧一邊兒剪指甲一邊兒朝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指頭吹口氣兒,那叫一個志得意滿:“姑娘諒他不敢!”

李文蔚擡起頭:“你就這麽有把握?”

吳祈寧一聲冷笑:“你知道我欠他多少錢?”

此言一出,李文蔚如遭棒喝,醍醐灌頂。

果然,在穆駿家晚飯吃過三頓,李文蔚親眼得見心高氣傲了一輩子的大師哥恁地低聲下氣:“姑奶奶,小寧,祖宗,給我還點兒款行不行?”

吳祈寧笑嘻嘻地朝李文蔚眨眨眼,塞一片雞丁到穆駿嘴裏:“明天辦!”

於是乎她師哥滿臉感恩戴德,只差山呼萬歲,娘娘開恩。

李文蔚觀之再三,把闌幹拍遍,心悅誠服,從此對吳祈寧拜服腳下,再無二心。

歲尾年頭,穆駿隱約向金姨提了婚事,金姨心裏七分是樂意的,另外三分看著閨女高興也就不提了。就是老太太中年喪偶,崇信佛道,專門找人給看了看日子,算命的先生說穆駿明年命犯太歲,遭遇刑克,恐怕流年不利,要結婚也得緩一年。

吳祈寧覺得無所謂。

金姨想一想,總厭棄穆駿命硬,克死了親父母,妨死了未婚妻,輪到自己家女兒身上,總是要講究一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既然準丈母娘發了這個話,穆駿也不好違逆,緩一年就緩一年唄,反正他現在有吃有喝,日子過得不錯,也不急一時。

吳祈寧這邊兒正喜氣洋洋準備過年,這天忽然接了個電話。

電話那邊好熟悉一嘴中國話:“小姑娘,你家今天吃什麽?”

吳祈寧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詹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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